色情聊天室里,被“围猎”的女孩们
正在经历这种遭遇的,远不止王曦一人。多名女性受害者发现,自己的私密影像被肆意传播。而发布者有身边的熟人、朋友,也有以“网恋”为名软磨硬泡获得影像的网友。 当女孩们决定站出来时才发现:原来身边有那么多的受害者。 2020年11月至2021年8月间,成都一所高校的在校生王曦注意到,自己的裸照被前男友多次发布到一款境外加密聊天软件上,并最终出现在色情聊天室里,还配上带有性暗示的文字,任人观看和点评。从那时起,曾经活泼开朗、热爱生活的女生,如今少言寡语,甚至需要接受心理辅导。在王曦看来,“裸照泄露风波”改变了一切。 正在经历这种遭遇的,远不止王曦一人。多名女性受害者发现,自己的私密影像被肆意传播。而发布者有身边的熟人、朋友,也有以“网恋”为名软磨硬泡获得影像的网友。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,对年轻女性进行“围猎”,已经成为一条产业链。在一些色情聊天室中,每天发布的淫秽内容有两万多条。聊天室中的每位成员还可以再次创建单独的房间,部分需要付费后才能获得邀请进入。在聊天室内,还存在着“职业发布者”群体。以偷拍所得的所谓“打包资源”,以低价流通后,再通过聊天室寻找买家,打包出售。拍摄场景从商场试衣间到街拍,甚至是地铁和酒店。 聊天室被曝光后,女孩们决定站出来。她们组成志愿者队伍,在聊天室内“卧底”,收集群成员发布的淫秽影像和消息,再向警方报案,帮助其他受害者维权。 救赎与加害,正不断交织在色情聊天室内。 当生活“被拖入死角” 王曦口中的“变故”,发生在大三这年。 20岁的王曦就读于成都一所高校,爱读书,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,喜欢参加社会活动,课余生活被各种兴趣爱好填得满满当当。 2020年11月,一条来自陌生网友的私信,彻底将王曦的生活打乱。“你的照片被人发布到推特的色情账号上了。” 根据网友提供的链接,王曦点击进去,看到几张自己的生活照。“有人想玩吗?可以提供更多她的私密视频。” 照片被配上带有性暗示的文字,让王曦不寒而栗。 这仅仅是噩梦的开端。 通过色情账号中的链接,王曦轻易地进入一个境外的网络聊天室,满屏暴露的画面冲击着她的心:聊天室中,肆意发布、传播着数以万计的女性裸照和淫秽视频,女孩们被冠上各种羞辱性的词汇。 在聊天室里,王曦发现的已经不是生活照,而是自己的裸照。这些裸照被多次传播点评,“几万人浏览了我的私密照片,我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。” 王曦记得,自己当时浑身发抖,一边流泪,一边退出聊天窗口。 在事发后的几个月里,为了不再触碰伤心事,王曦想尽办法:要填满所有的时间,她以几倍的精力投入到学业中,但心理上的创伤难以愈合。逐渐地,王曦出现了严重的睡眠障碍,不想走出宿舍,无法集中精力做事情。 有着类似遭遇的,还有相当数量的女孩。实际上,类似的伤害从未停止。 新京报记者联系到的多名受害者中,除两名上班族外,其他均为15岁-22岁的学生,喜欢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动态和各类生活照片,这使她们成为“狩猎目标”。 15岁的李橙正在读初中二年级,课余时经常将自己的舞蹈视频和生活照发布在短视频平台中。据李橙称,2021年12月,自己的短视频平台账号中不断出现大量的辱骂评论和私信。经过辗转了解,她发现自己多张身穿校服的照片和短视频,被搬运至境外社交软件的色情聊天室中,并被合成淫秽影像。 李橙对照片泄露的危害了解并不多,只知道这是件丢脸的事情。她说,自己因此偷偷哭过几次,但更害怕被更多人知道。 “我想我不会去报警,比起逮捕他们,我更怕别人误会我,怕他们不相信我是受害者。”李橙告诉新京报记者。 而焦虑和恐慌一遍遍将王曦拽入死角。“身边的人是不是都看过我的裸照?”“父母同学知道了怎么办?”“照片和视频会不会无止境的传播下去。” 这些问题,不分昼夜的充斥着王曦的大脑。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段难以启齿的经历。王曦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“要忘记”,但于事无补。 “我经常躺在床上,脑子里就会浮现很多人看过了我的裸照,然后骂我、指责我的样子,我想吐,感觉头晕目眩。”王曦试图忽视这段遭遇,但始终无法从恐惧中抽离。 “危险”来自身边 加害者和受害女性之间,往往并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,危险可能来自身边。 由于照片的高度私密性,王曦很快将前男友杨某锁定为“嫌疑人”。之后,杨某也毫不避讳地向王曦承认,自己就是裸照的发布者。 王曦说,自己与杨某在高中毕业后确定恋爱关系,在长达两年的交往中,曾多次因为琐事发生争吵,“但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做这样的事情,只是觉得他性格偏执。” 受害者梁飞的照片,就是被“好友”发布到聊天室里的。 2021年12月,梁飞正和朋友一起吃饭,手机屏幕突然亮起。消息栏中显示,一个朋友告诉她,自己在聊天室中看到她的照片。 梁飞发现,被泄露的照片时间跨度极大,数量达三百多张,其中大量的照片来自于朋友圈,以及随手拍给亲朋好友的生活照。这意味着,只有跟她有日常联系的人才能看到。 “看了那些东西后,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难受。”梁飞意识到,这是一起熟人作案。 令梁飞崩溃的是,在整理信息的过程中,一个十分熟悉的账号浮出水面:梁飞有些紧张的向那位好友发送了一条信息,“我的那些照片是你发上去的?”对方没有回答。 “他学习很好,在一所985高校念书,我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,第一时间告诉了他,他还一直宽慰我。在发现他的账号和头像前,我还在发送祝他考研顺利的信息。”梁飞说,在多年的时间里,两个人曾是彼此鼓励、相互倾诉的伙伴。 一部分受害者的私密视频,是在网友的软磨硬泡下主动交出来的,她们是“情色圈套”中的被围猎者。 程英被卷进来时,刚刚从校园步入职场。 2021年5月,程英在一款交友软件中结识王某,对方的嘘寒问暖很快俘获了程英的心。“我对他慢慢地产生了好感和某种信赖感,经常和他分享工作中的不愉快和生活上的琐事,顺其自然地就把自己的信息都告诉他了。” 在程英的印象里,王某温柔体贴又有礼貌,从未有过冒犯性的语言。 进入“热恋”后,程英放松了戒备,视频通话逐渐代替文字聊天。据程英回忆,每晚下班回家后,她都准时接通视频。“我根本没想那么多,还以为这是恋爱中的常规操作。” 一个月后,王某第一次提出“裸聊”要求。他要求程英脱掉衣服,扭动身体,穿上丝袜或是撕开衣服。“我一开始不同意,他就会立马失联。这让我心慌,我知道被他套牢了。”程英彻底陷入了“爱情”里,在网络中对陌生男性交出自己。 程英说,在交往过程中,王某曾多次拒绝她的见面请求。逐渐地,程英开始对这种“网恋模式”感到不安,开始抗拒和王某进行视频通话。但她没想到,更大的伤害随之到来。 王某提出让程英拍摄情色视频的新要求。“他说会给我钱。我没同意,他就开始威胁我,说我的视频截图都在他手机里,不同意的话就会发到网上,发到我公司的邮箱。” 起初,程英没有理会王某的威胁。2021年6月3日,王某对程英下了最后通牒,程英害怕了。此时,她才真正意识到,自己掉入巨大的骗局和圈套中。 截至2021年10月,程英先后拍摄了十几条视频和若干照片。“他承认过把我的那些视频拿去卖,我觉得我变成了一个工具。”程英说。 在痛苦和恐惧中挣扎半个月后,程英换掉了手机号,匆忙地收拾好行李后,回到了江西老家,决定彻底结束这种生活。 回到老家后,程英找了一份新的工作。因为工作原因,程英经常要去不同的城市。对于程英来说,那段“网恋”带来的恐惧无比深重,“我很怕他通过什么手段找到我、威胁我,一个人走路的时候,我会下意识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,每次入住酒店,我会打开手机手电筒仔细排查有没有摄像头,甚至很排斥身边的男性。” 1月11日,在给新京报记者的回信中,程英说,自己至今都未见过手机后的那个男人,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。 虽然事情好像过去了,但程英清楚,她不是第一个被“迫害”的女性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“这一切也许还会继续,但我没有办法。” “献祭你的女友”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,色情聊天室的背后,是一款服务器设在海外的匿名加密通讯软件,人数最多时达28万人,群内成员所发布的文本信息和影像,均可以被无限时的撤回。 在此之前,一度轰动全球的“韩国n号房”事件,便是在这款社交软件中实施性犯罪的。 1月6日,新京报记者匿名进入上述聊天室,群公告显示:“献祭你的女友、亲戚、姐妹、朋友”。 在聊天室内,女性被称为“奴隶”,管理员和群成员们高频次地发布不同女性的私密照片和视频。此外,群成员们不间断地公开女孩们的姓名、就读学校名称及手机号码。 …